一 强烈的写意、抒情性是戏曲文学最基本最突出的美学特征。中国戏曲是由戏与曲结合而成。戏者,戏剧也。其特点需要有叙事性和抒情性。曲者,诗歌也。是最有抒情特色的文学样式。戏与曲的结合,使戏曲有了“诗化”的本质。古代戏曲作家,遵循着写意、抒情的创作宗旨,每制一曲﹙编剧﹚都是“借叙事以抒情”、“借形以写神”的。关汉卿《窦娥冤》,借年轻寡妇被屈斩,抒发她对元代黑暗社会的强烈不满与抗争。王实甫写“西厢记”,借崔张悲欢离合,抒发他“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主张。马致远写《汉宫秋》,借汉元帝与王昭君生离死别,曲折地抒发他强烈的民族意识。李渔在《香草亭传奇序》中指出:“曰情、曰文、曰禅风教”,把创作的情放在首位。 剧作家遵循写意抒情宗旨,固然有“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李玉《北词广正谱序》)来直抒胸怀的目的。但让所抒之情感动他人,更是作家着意追求的。科学以理服人,戏曲以情动人。因为戏曲审美特征,表现在它是一种感觉与理性,感情与认识相统一的认识活动,因此戏曲家尤其重视描写情感活动,以感动读者和观众。藏晋叔在谈元曲时主张:戏曲必须能够使快者欣然,愤者扼腕,悲者掩泣,羡者色飞。孔尚任三易其稿的《桃花扇》,在北京上演时,使一些“故臣遗老”们“掩袂独坐”、“唏嘘而散”。康熙皇帝看后却罢了他的官。这是作者所抒之情在两方面观众中起到了“感受”效应。至于杭州女伶商小玲因演《牡丹亭•寻梦》气绝而陨,娄江女子俞二娘读《牡丹亭》时断肠而死的传说,更能说明汤显祖《牡丹亭》的“至情”感人之深。以上说明戏曲之所以具备感人至深的审美特效,在于有成就的剧作家都有强烈的进步思想倾向。戏曲生于民警,它的孕育、生成、发展到成熟,无不与人民保持血肉关系。进步的作家让下层人民,在戏曲中毫不隐讳地表露自己的思想感情和愿望,让他们坦诚地爱其所爱,恨其所恨。 二 由于作家所抒之情有强烈的倾向性和鲜明的是非爱憎感,因此在对戏曲的思想内容、艺术形式及艺术手法上,都确定了一系列规范与要求。这些规范与要求,无不突出我国戏曲文学以写意抒情逻辑为依据的美学特征。 首先表现选材上的高度自由性。历史题材是作家们大量选取的。神话、野史、笔记、志怪、传奇、诗文、民间故事,无不被作家采撷、选用。值得注意的是,剧作家写历史剧时,根本不是按史实的本来面目去写,而是主观随意的选取,进行大胆地加工、改造、夸张和变形,体现选材的高度自由。明王骥德评元杂剧时说:“古戏不论事实,亦不论理之有无可否,于古人事多损,盖缘饰为之。”(《曲律》)肯定了元杂剧选材自由的作法。作为“万花丛中马神仙”的马致远,其知识渊博,是众口皆碑的,他的颇负盛名的历史剧《汉宫秋》,却多方面的改造了历史。七百多年没有评论者指责《汉宫秋》与史实不符。相反,这一题材一直被后世沿用。他的命运戏《荐福碑》,则是根据宋朝僧人惠洪《冷斋夜话》中一则小故事加以改编的。虚构了不少人物和事件。近人王国维更明确地指出:“盖元杂剧之作者……被其意兴所至为之,自娱娱人,关目之拙劣所不问也;思想之卑鄙所不讳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顾也。但摹写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状,而真挚之理,与秀杰之气,时露其间”﹙《宋元戏曲考》﹚明确指出,元杂剧着重抒情,而不追求情节之真人物之典型化的。 三 戏曲的写意抒情逻辑,也决定着类型化人物的塑造。类型化人物与西方“典型形象”的理论是相悖的,纵观元杂剧、明清传奇、清代地方戏所出现的历史人物,诸凡帝王将相、文人墨客、闺阁少女、青楼女子、平民百姓、市井俚人等完全与史实相符的人物少见。有点顺其原型发展,但都予以艺术的夸张,有的完全歪曲人物原型,任作者随意虚构,还有的虽有其名,无有其事,属子虚乌有先生。一般说来,历史人物是有血有肉多侧面的,作者为抒情写意,往往只取其一面,进行夸张,不计其余。《梧桐雨》和《长生殿》的李隆基,历史上是有过作为的明皇帝。他坐皇位达四十四年之久,功过有之,而两剧中,都把“九、五之尊”的天子写成了一个多情的种子。三国时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曹操,被演曲家和演艺家在面上抹上了白粉,永远也洗不掉。宋代潘仁美,在历史上颇有政绩的人物,在《杨家将》中,也成了千古被唾骂的奸佞。剧作家之所以有意识地选取、假托、夸大,甚至歪曲某些历史人物,其目的就是创作类型化人物。类型化人物,有利于剧作家主观随意的抒发情感。作者借助于形象,尽情地抒发情感,让这种情感直接传递或暗示给读者或观众,使他们易于接受,产生爱憎共鸣和联想。观众和读者的联想和想象,是在作家塑造的类型化人物的基础上又一度的创作活动。中华民族有好人就要尽善尽美,坏人就遗臭万年的审美心态。性格单一、美丑善恶分明的类型化人物,对文化不高的下层人民来说,一目了然,过目不忘。开会解决重大问题叫作“开诸葛亮会”。性格凶猛莽撞的称猛张飞,莽李逵,忠义者称“红脸关公”,奸诈者称“白脸曹操”,铁面无私者称“黑老包”。这些高度类型化的人物已经进入广大人民的日常生活,溶进了民族的审美心理。戏曲类型化人物,不等于雷同。类型化人物和典型化人物,在美学价值上,不能说谁高谁低,谁贱谁贵。它们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生成,只能说各有优长。发扬长处,弥补不足,是我们最高的审美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