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爸爸爸》不是用小说体裁写成的人类学著作。文化人类学研究强调地方性知识,始祖神话与祭祀仪式是文化人类学研究的两个重要对象,这些要素在这篇小说都得到呈现,因而这篇小说具有了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潜质。然而,小说是作家经过理性整合之后的创作,作家总是带有明确的批判褒扬立场。韩少功在这篇小说里就是怀着明确的批判立场,赤裸裸地揭示鸡头寨这个族群积淀的陋习,引发人们的思考。因此,从这几个来对《爸爸爸》进行文化人类学的阐释,拓宽了该文本的解释维度,赋予了这篇小说一种新的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地方性知识; 始祖神话; 祭祀仪式; 文化人类学; 一、强烈的地方性知识:走进鸡头寨人的生活 文化人类学研究强调“地方性知识”和田野调查。在叶舒宪的《文学与人类学》一书中,注意到了民族文学所承载的文化符号体系即“地方性知识”特征。韩少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湘楚儿子。他的生活经历是与湘楚这一地域紧密相关的。另外,韩少功是一个躬身力行的田野调查者。早年的插队生活以及在结束插队生涯之后多次深入到湘西一带调查采风,他常用随身携带的本子记下一些有趣的民风民俗以及神话传说。因此,湘楚文化里那些不入正宗却显示出生命自然面貌的包括俚语、野史、传说、民歌、神怪故事等等元素自然进入韩少功的小说里。 中篇小说《爸爸爸》里鸡头寨的人们有着自己的“历史”。寨子里只要是逢着红白喜事或者逢年过节的,都会唱“简”,从父亲唱到祖父、曾祖父,从姜凉追溯到刑天。古歌记述的就是他们这个族群的历史,即使后来有史官对他们的历史提出了质疑,但他们是不相信史官的,对于古歌里的内容,他们坚定不移。 沿着古歌里的历史,鸡头寨的人形成了他们独特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寨子落在大山里,白云上,常常出门就一脚踏进云里”。他们“吃饭靠自己种粮”,他们住着木柱木板的房屋。红白喜事,逢年过节,他们有着他们的老规矩。应对自然环境,他们有着独特的生活经验和行之有效的方法。比如撒尿骂娘对付“岔路鬼”的办法,以及染上虫毒后,杀白牛,喝牛血,学公鸡叫的方法等等。 他们的语言自成体系,极富地方特色。小说里写到,他们把“看”说成“视”、把“站立”说成“倚”等。在人际称呼上,故意混淆远近亲疏,有意识地把父亲称为‘叔叔’,把叔叔称为‘爹爹’,把姐姐称为‘哥哥’,把嫂嫂则称为‘姐姐’等。 鸡头寨的人们还有着自己的生产生活规范与禁忌。他们在空梁上贴红,用来辟邪,有关于婚姻的“花咒”,有关于生殖崇拜的,有关于生产和禁忌的等。他们还有着自己的传说和信仰。他们相信牛头朝向的战前预测,在遇到自然灾害时,他们要“祭谷神”,以及他们祭祀礼仪与迁徙过程都有着特殊的仪式性的规定。 在小说里韩少功有意识地把时间凝固和地理位置模糊,让我们无法从现实中来给鸡头寨定位。韩少功在《爸爸爸》中展示了一个活生生地带有原始神秘气息的民族以及他们极富地域性的独特生活场景。鸡头寨人们的生活,处处表现出强烈的地方性知识,以湘楚之地某一神秘的地域深深地吸引着读者们。 二、明显的原始遗存:始祖神话和祭祀仪式 始祖神话与祭祀仪式是文化人类学研究的两个重要对象。在韩少功的很多小说中,因为注重呈现楚文化里具有明显原始遗存性质的始祖神话和祭祀仪式,使他的小说具有文化人类学的价值。湘楚之地是一个充满了神秘奇幻的世界,自古以来,便有“祭鬼神,隆祭祀”的传统。加上地理环境的封闭和生产关系的落后,这里的人们仍然存在着明显的原始遗存:古老神秘的神话,记录族群起源的古歌,以及因为崇拜自然与信鬼尚巫而进行的祭祀仪式,等等。 在小说《爸爸爸》中,鸡头寨这一族群就有着自己的始祖神话。他们借一首流浪古歌道出了鸡头寨这一族群的发祥史。通过古歌,鸡头寨的人们认为他们的祖先是具有神性的姜凉也好,刑天也罢,实际上是找到了他们这个族群的起源点,解决了从哪里来的困惑,完成了他们在历史中的定位。 小说《爸爸爸》的艺术世界,是一个神与人的二元世界。人们通过祭祀仪式来缩短人和神之间的距离,使二者的关系处于和谐状态,从而达到丰衣足食的目的。可以想象,如果没有祭祀仪式,神和人的关系就会失调,人们的生活就会陷入恐惧里。小说中,鸡头寨的人有着“祭谷神”的传统。因为春旱、冰雹和持续的暴热导致了严重的自然灾害。于是人们即刻就想到了要“祭谷神”。原本他们是要拿丙崽的头来祭谷神,但祭祀准备动刀时,响起了雷声。大家又犹豫了,认为是神灵对这个瘦瘪瘪的祭品不满意。小说里写到,在祭祀了谷神之后,和鸡尾寨打冤还是连连失利。面对着“连连失利,连连赔头”的局面,人们却荒谬地将希望寄托在了白痴弱智的小老头丙崽的身上,还将丙崽尊为神来加以膜拜。在祭祀了谷神第一次和鸡尾寨“打冤”之后,人们将一头猪,还有冤家的一具尸体,都切成一块块,煮混成一锅。然后再由一个汉子抄起长过扁担的大竹钎,往锅口里戳,戳到什么就是什么,再分发给村寨里的男女老幼,这样是为了增强同仇敌忾的气势。“人祭”,是许多民族在文明蒙昧时期普遍存在的现象。在中国,各种考古发现以及早期的艺术品都说明了这种风俗的普遍性。李泽厚就曾指出在青铜时代,“杀俘以祭本氏族的图腾和祖先,更是当时的常礼”,因此,青铜器上铸的“吃人的饕餮倒恰好可作为这个时代的标准符号”。[1]伴随着文明时代的到来,这种野蛮的习俗受到抑制,但远古的记忆依然积淀在民族的血液中,化成各种形式频频出现。这篇小说里关于“以人祭神”和“人畜相烹”的叙述,都是带有明显的原始性的。 三、远离诗性的“根”:文化人类学视角下的思考 韩少功是寻根文学的代表作家。他曾在《文学的“根”》一文中说到“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的文化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他认为文学“寻根”,“是一种对民族的重新认识”,“去揭示一些决定民族发展人类生存的根”。[2]中篇小说《爸爸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应运而生的。 人是文化的动物,在他的潜意识里潜藏着古老的文化密码,当他的精神生活与这些碰触的时候,潜意识的意象记忆就会被激活。韩少功在湘楚之地的实地生活体验和后来的调查采风,为他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在小说《爸爸爸》中,韩少功一方面自己融入到鸡头寨所处的湘楚世界之中,以真实的笔触写下这一族群的生存状况和历史变迁;另一方面,他又是以一个有良知的文化者身份来反观这个民族的一切。这种文化反观的视野使他鸡头寨这一族群的书写透露出了客观理性的色彩。仁宝说“这鬼地方,太保守了。”当外部的世界已经在不停地向前行进,而鸡头寨这个隔绝于现代社会的族群还在遵循着一套远古的生存运作方式。在《爸爸爸》这篇小说所建构的艺术世界里,韩少功寻到的“根”,是这个民族在漫长历史过程中积淀起来的畸形而且病态的“根”。 传统祭祀仪式是出于对神灵祖先的敬畏,人们想要通过“献祭”来表达自己不忘神恩、不忘祖恩、不忘根本;同时祈求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六畜平安。传统的祭祀是一个神圣的过程。而小说中关于祭祀仪式的呈现,丙崽的身份转换由一个白痴弱智到被选为神的祭品,再到被尊为神来加以崇拜,处处显示的是荒诞不羁。同时,韩少功又注重了“以人祭神”和“人畜相烹”的呈现,通过这种呈现将祭祀仪式的传统意义和价值解构了,其实质也就是在批判民族传统中的沉疴与痼疾。 在《爸爸爸》这篇小说中,湘楚之地已经不再是沈从文笔下的田园牧歌世界,鸡头寨的人们处处“追寻祖先的遗风,遵循祖先的规矩,保守祖先的信仰,延续祖先遗留下的各种习俗。他们的生活几乎就是由那些古老的习俗组合起来的,其中渗透着迷信、保守、愚昧,小说以冷峻的笔调描绘了民族古老的文化风貌,渗透着理性的批判精神,同时孕育着文化重生的必要性和急迫性。”[3]韩少功在这篇小说里注重的是远离了诗性的民族之根的书写,为人们展示了一幅浓郁厚重而又愚昧无知的原始画卷。展开这一画卷,通过远古的始祖神话与祭祀仪式回答了“我从哪里来”这一追问,完成了对民族的自我定位。然而这个族群的去处,我们却不得而知。于是,对于这个民族未来的思考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爸爸爸》不是用小说体裁写成的人类学著作。文化人类学研究强调地方性知识,始祖神话与祭祀仪式是文化人类学研究的两个重要对象,这些要素在这篇小说都得到呈现,因而这篇小说具有了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潜质。然而,小说是作家经过理性整合之后的创作,作家总是带有明确的批判褒扬立场。韩少功在这篇小说里就是怀着明确的批判立场,赤裸裸地揭示鸡头寨这个族群积淀的陋习,引发人们的思考。因此,从这几个来对《爸爸爸》进行文化人类学的阐释,拓宽了该文本的解释维度,赋予了这篇小说一种新的意义和价值。 参考文献 [1] 李泽厚著.美学三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23. [2]韩少功著.文学的“根”[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2001:77. [3]刘蕊.“根”的寻求与重建——解读韩少功《爸爸爸》[J].青年文学家,2009(24):244. [4]马广海.文化人类学[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 [5]吴义勤主编.韩少功研究资料[C].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