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莫里思从动物学角度对人所进行的考察其着眼点是意味深长的，他显然是要告诉人们，在人类那些习以为常的体貌特征背后可能还隐含着某些深刻的意图和动机。从这里进一步推演，我们必定会联想到这样两个问题：其一是人类何以有必要在体貌及生理特征上独树一帜？其二是他何以能独树一帜？第一个问题我们在上文已经作了回答，即作为人类本质存在的一个表出，他有必要具备诸如此类卓尔不群的表象。至于第二个问题，从存在论角度上说，它必定是与第一个问题密切相关的，即当某种必要性被引入人类存在的意义范畴，人类也就必然由此建构起他的本质意图，再经由本质意图的客观化而达到存在表象，总之一句话，是必要性在先地规定了可能性和现实性。这里的一个关键问题就在于，人类的本质意图何以能在自己的身体上达到表象？就常识的观点来看，要理解这一点是有困难的，因为人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总是要被诸如“心灵不能创造实在”、精神和意志的东西不能再生物质的东西以及无形之物不能直接达到有形之物之类观念所左右③，因而必然否认人类身体及生理特征的构成能从他的意图性那里获得阐释和说明。但这种对精神与物质之间关系的一般看法却极有可能使人无视这样一个基本的事实，即精神和理性以及它们的共同载体（人类身体）作为宇宙进化高级阶段的产物，它们之间必然具有某些高于普通物质属性的构成关系，因而认为人的身体只能呈现物理或化学的运动形式而忽略生命运动形式的特殊性，必将导致认识上的严重误区：“但是，若说生命的主要过程是化学和物理的过程，那就错了。这个广泛为人接受的主张，犯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错的价值判断。生命过程的重要‘本质’是那些构成物的组合，而且，生命的过程并不是一般所谓的化学或物理过程。由于生命体分子结构的精妙，生命过程才充满许多非常特殊的功能，例如自制、自卫、学习、知识的储藏，以及最重要的再生能力———这是对于上述功能不可或缺的组织。而这些功能是无法在组织较不复杂的物体上找到的。”①

人类身体具有与意图性及一定的精神实在相勾通的再生能力已经被人们所观察到。现代医学及生理学已经证明，人的意志力（意念的作用力）可以对人的生理现象施加某种意想不到的影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意念往往能够修复或弥补人的某些生理缺陷，而有的缺陷甚至连现代医学都是无能为力的，比如被称为“补偿功能”的生理现象即是如此。② 另外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还发现，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相貌表情都不同的青年男女，一旦谈起恋爱，时间一长，他们的样子就变得相似了，故有所谓“夫妻相”的说法。对此，美国机体运动学专学Ｒ•伯威士迪教授在他的有关研究中曾予以证实，他认为人的相貌是具有“可塑性”的③。这种现象遗传学一般是无法解释的，唯一可能的解释是：由于共同的精神生活、共同的生命企盼才使恋人变得相似的———意志及精神实在通过相貌而达到客观化。在这一点上，康德的观察可谓细致入微：“神态甚至于是不由自主地与内心活动相伴随的，它由于经常的重复会逐渐成为固定的面容。但这面容在死的时候就消失了，所以正如拉法特所发现的，在活着时显得是一个恶棍的可怕的面孔，在死时（反而）似乎高贵了。因为这时由于一切肌肉的放松，仿佛只剩下了无邪而宁静的表情。所以也会有这种事：一个在年轻时代保持着不受诱惑的人，在以后的年岁里尽管身体完全健康，却由于荒淫无耻而具有了另一副面孔，而这并不能归结到他的自然禀赋上去。”④

上述现象有力地证明了，生命意志（意图性）决不只是那个非构成性的“想要”、“不想要”或一厢情愿的“渴望”，而是一种对自身身体（体貌、生理特征）具有引发再生性变化甚或结构性调整的动力因素：“生命力与由它赋与力量的生命物是相互关联的。人的生命力不能被看做是与中世纪哲学家称为‘意图性’无关的东西，即不能被看做是与意义无关的东西。人的生命力与他的意图性同样伟大，它们是相互依存的。这一点使人成为所有存在物中最富于生命力的存在物，他能超越在任何方向上被给定的任何境况，而他所具有的可能性驱使他去创造高于自己的存在”⑤。生命存在既是产生生命意志（生命力）的原因，而它的进一步的形式往往又是生命意志的结果；是“心”创造了一个身体，“我愿，因此我是”⑥。身体将物质自然与精神自然一肩挑起———人类身体及生理特征既是物质的一个事实，也是精神及意志的一个事实。肉体存在从纯粹给定的自然存在领域中解脱出来了，它不再只是自然存在的一部分，不再是一个纯粹的生物过程，它被改变并实现为“精神”的形式：“肉体已为首要的精神原则所决定，并且，肉体只有按精神的原则才能得到理解。人的肉体的许多方面之所以必须与动物的有关排列不同，是因为它们必须与一种精神的实在共存”⑦。对此，马克思也有近乎相同的观点，他在谈及人类五官感受的形成时曾说：“五官感受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⑧即认为五官感受的形成过程并不完全是一个纯物质的运动过程，它更是一个文化、历史或即人类自我意识发展的过程。“在马克思看来，人甚至在物质的需要中也不是自然的存在。……实际上，人在改变他的生活条件的过程中也改变着他自己。……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①这也就是说，人类身体（肉体）感受的可能性具有“自我塑造”的向度，它与文化的形成一样和人的意图性密不可分，同属人造的“第二自然”，因为正是在人的五官感受中人们发现了刻印在它上面的人类精神演化以及意志臻于客观化的心路历程。